原先他們從嶺南搬過來，就是趕了一架馬車，這馬養在家裏是個累贅，索性就給賣了換了幾輛錢，馬車架子卻還在。往鄰居家借了一頭拉車的牛來，把車架子從柴房裏拖出來，套上，又打掃幹凈，這才將喬沅請上去坐安穩了。稚奴帶著母女二人往麗水城東趕去，一路上也不過是些瓦舍房屋秋收罷了的農田，景致荒涼，人煙稀少，只是炊煙裊裊，農戶們到了秋收結束，這個時節也算得清閑一些些。

待進了城門，已臨近吃中飯的點頭，往來人口雖不算多，零零散散也算是絡繹不絕。趕早市的商販回家去，街道寬敞許多，有鋪面的這個點也少有生意，都在店鋪裏吃了飯歇中覺。偶有一些鋪子裏有大老遠來趕集的鄉下人，還算熱鬧。

這裏四季如春，鮮花水果豐盛，多了一些上都從未見過的稀罕物，但於喬沅卻是再熟悉不過，她一路上掀開簾子往兩邊看，偶爾感嘆一句，“這花兒我們那時候在山上采過，這果子不是老早家裏地邊上長的嗎？”

句句都是鄉愁，可句句鄉音全無。

待到白面瘋子說的那個綢緞莊附近看去，一道巷子口奇窄，別說牛車即使是轎子也很難進入，稚奴只好將車拴在巷子口邊上的木樁上，扶著喬沅與玉生下來，三人並排就不能行走，玉生便在後攙扶著喬沅，稚奴在前打道。

石板磚鋪就的小路，濕漉漉的，兩邊墻縫處長滿青苔，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將至半刻鐘才見到盡頭，再看道口又是一條岔道，一排兩層的樓房沿道聳立，看了半晌，家家戶戶都有一塊小石碑模樣的匾額豎在一旁，玉生讓稚奴走近去找找，找到拐角處才見到一塊比別人都破些臟些的匾額，立於地面往上的大半截都落上了青苔，遮掩處仿佛有幾個字，但是小篆難以辨認。

“李記醫館”四個字，“館”字被遮蓋大半部分，還好還能辨認，門雖然關上，但開合處有個被白蟻蛀蝕的大窟窿，正好能窺見前院。稚奴招手讓玉生攙扶她娘過來，又拿眼睛往裏面看，院子裏，青磚上橫七豎八躺了好些人，有腿上纏著紗布的，有腦袋上頂著個藥包的，也有婦人愁眉苦臉捂著胸口的，還有老翁紗布遮了一只眼的，各色各樣。

院子西邊一個瓜棚架子下，擺了三排紅泥藥爐子，噗嚕噗嚕藥汁被熬地直往外撲，一個小藥童搖著一把破蒲扇坐在樹下打瞌睡。隱約間還能看見正堂黑黢黢一片，根本無人當門坐診，也瞧不清到底有沒有裝藥材的五鬥櫃，三人驚詫地站在門口，不知是該上前還是該後退。

忽然院中一聲巨響，一個男人尖著嗓子叫道：“什麽不治之癥，老子在這裏治了一輩子，現在輪到你來搶功勞！”說罷一個茶壺不偏不倚地從正堂飛出正砸在大門上，茶汁差點從大窟窿裏飛濺而出，少許的水花落在白蟻窩上，但看上去並不是什麽滅頂之災。

只見早上那個白面瘋子也從正堂跳出來，似乎察覺到門外的三人，於是走上前去拉開大門。見果真是早上的小夫妻，忙讓進院子。

又對喬沅臉上看了看行了禮，喬沅還禮也看了看他。

白面瘋子站定問道：“夫人可還認得我？”

稚奴看向玉生，玉生搖搖頭，喬沅思想了半晌，似乎想起來了，稱呼就在嘴邊，又縮了回去，說道：“那一年我獲準回鄉，替你做了道小菜，想不到今日竟然在這裏相見。”

巫非勿出嫁三年，喬沅獲準回鄉。入昊國皇宮後，正與篤彥稟報事情進展，誰知風思何闖了進來。吵鬧道：“父皇，皇兄這幾日茶飯不思，口中無味寡淡，禦廚想要做重口些母後又不讓，你快點想想辦法吧！”

篤彥緊皺眉頭，但忍耐道：“父皇這裏正有客人，不要胡鬧。”

風思何撅著嘴，垮著臉，真就聽話的坐在一旁等待。篤彥見狀十分不耐地嘆口氣，這些事情怎能讓她知曉，便又想趕她出去，喬沅卻上前行禮道：“見過無憂公主。”

“你怎麽認得我，我卻不認識你？”風思何天真地問道。

喬沅始終低著頭，輕笑道：“皇子殿下若是有此癥，我到是有一道小菜可試試。”

風思何一聽甚是歡喜，拍手叫好，一時間就要拖她去膳房準備。喬沅脫開手道：“待於陛下稟報完後，再同公主前往，若是此時公主可暫回避，奴婢還可將這小菜傳授於宮中禦廚。”

風思何笑了笑，鬼精鬼精地壓低聲音對她說：“你傳授於我可好？”便笑嘻嘻地走開了。

待她半個時辰從書房出來時，之間風思何一人坐在臺階下等著她，喬沅見她可愛，果然就教了她這道小菜——脆酸筍。

她在宮中呆了半個月，前前後後詳詳細細地教授風思何，也曾在她送菜時被領去見過風灼一面，風灼心中明白必風是這個外來師傅才能做出宮中從未有過的滋味，見她時又聽聞風思何叫她“喬姨”才第一次猜測了她的來歷。

待他都好了，她也忽然消失了。

少時並未在意，偶然間再遇見竟然已經時隔這麽多年。

白面瘋子見她也此等好記性，笑問道：“當年那道小菜可有救命之恩，在此謝過。”

喬沅感嘆道：“千算萬算沒算到竟然是公子請來的大夫。”

白面瘋子凝神問道：“你去見過她嗎？”

喬沅也蹙起眉，低聲道：“見了。”

白面瘋子見她如此神情，已然明白大半，嘆息道：“她不似從前了。”

喬沅擡眼看了看他道：“她也無法。”

白面瘋子望了她一眼，似乎想說什麽，還未說出口，只見正廳的暗影裏走出一個頎長的身影來，尖著嗓子，刻薄道：“你們還要閑聊到什麽時候？老子可不招待你們吃晚飯！”

玉生與稚奴正高興這位公子是娘親故人，怎奈被這一罵不敢再出聲，白面瘋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抓了一把頭，請喬沅進去。

玉生怕裏頭黑，她娘會絆到腳，連忙上前攙扶，道：“這裏黑，娘當心腳下。”

黑暗裏又傳出那個刻薄的聲音道：“你是在嘲笑我醫術差？”

玉生僵了一下，喬沅拍拍她的手，忙說：“不敢，不敢。”

那聲音又道：“黑什麽黑，摔骨折了我給你接回去，戳瞎眼了，我給你治好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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